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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:第二鐘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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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了,你剛才說到這裏被施以奇跡的理由是什麽?」

他笑了笑,似乎很開心我願意聽完他的想法。「是的,關於這扇門…… 我只是如此推測:當初這裏還沒成為不死的瘟疫窟前曾繁榮過一陣子,這附近甚至有祀堂設施,畢竟只要有人在的地方都需要凝聚心靈的場所,況且是神土羅德蘭。於是,我猜這地方——這個倉庫可能是屬於那些使徒的,因為只有他們會行使強大的奇跡,也只有那些有錢人或商人才能有餘裕在鎮中置下一間倉庫。然而就算這是真的,為什麽奇跡的力量能維持到今日,這我就不明白了…… 也許是因為它與羅德蘭的異變產生了共鳴,使得原本簡單的保護也像這塊土一樣無堅不摧了吧?可是這只是推測,如果不進一步檢查,就永遠只是種不確實的可能性。」

「真是觀察入微。但這樣的你到底是怎麽被關進來的?」

古利古斯嘆了一口氣,聲音帶著不確定與顫抖:「我…… 我想那些人大概是想問如何回到人間吧?哈哈哈…… 畢竟它們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求知向學的那種人。」

我想那就是魔法師唯一能說的理由了,接著再追問下去也沒意義。「這位朋友,既然你對這研究的這麽透徹,那你知道下水道的入口在哪嗎?」

「下水道?那種地方?」他勉強著隱藏自己的不安,但聲音卻漏了餡,「你是為了那傳言而來的,對吧?」

「是的,我是那罕見的白癡。」

魔法師皺了皺眉頭,接著問:「你是哪個國家的使者嗎?黑騎士,你是哪裏人?」

我是哪裏人?告訴他這件事有意義嗎?不過既然他想知道,我也沒理由藏著。「我記得我來自弗雷米莫,可惜我不為索爾隆德作事。」

等等。不,我後悔了。我為什麽要說出來?真是沒腦袋!

「米莫…… ?喔,我的老天…… 」我看得出他深埋心中的厭惡。所幸古利古斯是個懂禮節的人,「抱歉,我真是…… 太無禮了…… 」

「不…… 沒關系,這很正常。」

「哦、剛才、剛才說到下水道——」古利古斯連忙改變話題,「很抱歉,我對於鐘的事情了解的不多,但假如你只是想找下水道的話,我想你能往東邊的城墻過去,沿著那的樓梯往下,你就能看到一個廣大的墻垣通廊,下水道的入口就在那。不過請小心,據說有些魔物徘徊在附近,它們是從魔女國度跑上來的惡魔…… 雖然說葛溫王的軍隊將那些東西清理的差不多了,但不死鎮的範圍幾乎沒人想管,因此不好的東西老是往這鉆。」

臟東西群聚的城鎮?這我了解,就跟我以前住的地方一樣,老鼠蟑螂總是少不了。「你不會剛好知道東邊的路在哪吧?」

古利古斯思考了一會兒,然後指著右手邊說:「理論上是往這,但鎮上的路相當覆雜,我建議你要盡可能貼挨著右面前進。我所知的就這麽多了,先生。」

「這樣就夠了,謝謝你,古利古斯。」

「不,別、別客氣,弗…… 我是說,黑先生,別客氣!…… 黑先生?」

我在魔法師開口前離開了倉庫,一路往街的盡頭走去。不知不覺間,我跑了起來,死命地奔跑,仿佛想擺脫緊追不舍的獵犬——直到肺部無法負荷為止。

太尷尬了…… 但這不怪古利古斯,是我的無心造成了僵局,然而開口的是我、逃跑的也是我,究竟我還要造成多少愚蠢的場面才肯罷休?

不懂啊,我到底是想忘記還是想回憶?…… 可是,弗雷米莫,你不是我的家鄉嗎?我有什麽理由否定你?不,沒有理由,但我有權利厭惡你,畢竟你根本連個家都稱不上。

該死的鬼地方。

一段路之後,盜賊們又出現了。從街窗與門後出來,手持短刀朝我的關節砍來;它們的步伐輕盈、身形空無,使用著熟悉的消耗戰,那五名敵人在我的身邊打轉,不時以飛刀襲來。

在那條狹窄崎嶇的街道,鏗鏘的碰撞聲喚起了一絲活力,冰冷無力的激情,它們呼喚著鎮下曾發生過的痛苦與荒唐,訴說著被舍棄的怨恨。我看見那些活屍的表情,那是我所熟知的面孔,一群失敗者的面孔、因無力脫逃而恨從中來的面孔,但不一樣的是,我曾見過的那些表情中存在著更加矛盾的情感——你們該慶幸自己不曾有過這種妄念,現在想起來,記憶中的他們仍令我難以忘懷,束縛這身血肉靈魂,讓它永不超生。

弗雷米莫,豎立在草原中的小城外總是飄蕩著農婦的村歌,盡管有過豐饒,然而我所愛的故土卻總是一片狼藉,不受火焰眷顧。活在這的人都很堅強,就算只剩下婦孺與病殘,他們也不曾屈居於周遭的威脅——那就是弗雷米莫的意志,不妥協於強風的殘火餘星。

…… 我…… 我…… 我知道自己有天也必須離開,因為所有的男人們都一樣,我們得前往索爾隆德為主人們效力,等時間到了就光榮返鄉…… 可是我不知道那天來的這麽快。我記得…… 是因為上一個人已經死了。

是誰?啊,我想起來了,是我的兄長!他死於南境的戰火,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接下了這份傳承,隨著大夥一同離開了小城,進入索爾隆德的尾區。尾區長的就跟這裏??一樣,可憐的活屍們。那我們算是同路人嗎?不,絕對不是!

索爾隆德的尾區跟所有低俗下流的地方一樣,人們說奴隸停留的地方骯臟如糞坑、豺狼餐宿的場所混亂如戰場,而貧民的領域則是奴隸之上、豺狼之下,那裏的人還以為自己還能保持點尊嚴,雖永遠溝不著天堂、卻也下不了地獄,但明明都是灘廚餘殘渣,想入糞坑也得有人願意吃下肚才行;可是我不願留在那,僅僅是因為我不願再容忍不公不義之事摧殘自我。我做到了,那你們呢?真是…… 真不曉得弗雷米莫的人在想什麽,他們為什麽不往上走呢?也不看看老祖先效忠的對象都變成怎樣的德性了,但你們怎麽還留在水溝裏,日以繼夜地重覆著自以為榮耀的蠢事?

我們到底在對抗誰?異教徒還是叛賊?被召入尾區的你們曾活在陽光下嗎?你們知道…… 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樣貌嗎?

“所以你又知道多少?”

我知道的可多了!弗雷米莫的軍人不過就是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奴仆罷了,但就連敗犬也懂得虛張聲勢,可是他們在做什麽?那些人還在搖著尾巴等人摸頭誇獎吶,老兄!

“歡迎來到人間,我的小天使。”

你!…… 前輩?

「前輩!你在這裏嗎?」我對著巷口大喊:「我可沒說錯半句話!弗雷米莫…… 那群人根本連奴隸都不如!你明知道的!天殺的…… 爛東西…… 」

你明知道!我們都心知肚明…… 但是啊……

…… 我來自弗雷米莫。我不是英雄、也不是革命家,我只是個叛逃者。但你們還希望我做什麽?我只是個小人物,渴望自由、獲得自由的小人物!難道你們會因此心生妒忌嗎?

因為我不想承認弗雷米莫?別糾纏我,我已經離開你們了!

沒錯,就是這樣。聽見了沒,幻影,我不需要為不屬於我的東西感到自卑!

魔法師,別害怕,就把它當作一個玩笑吧!

…… 玩笑…… 魔法師,呵呵呵…… 我曾去過你們的國家,那地方真是太奇怪了。但你們的酒很棒,給那你們這些書生喝上這麽好的酒可真是浪費,但可惜我沒能再那多待上些時間。

“一旦了事就要離開。”,這是我和前輩的原則,畢竟待久了只會把事情弄得更麻煩,尤其是在彼海姆,要是一個不小心被騙去當實驗品就糟了。

前輩總說:“魔法師跟聖職者都一個樣,盲目又頑固,而且都盡出一些鬼主意。”

不過我還真想知道在前輩眼中有什麽東西是不一樣的,從大沼的居民到東邊的神秘客,他每次一喝酒就要全都念過一次,耳朵聽到都快生繭了。

話說,那次我們是做什麽才要去彼海姆的?那個死氣沈沈的地方什麽時候也缺戰力了?啊,我想起來了,我和前輩是被引薦過去的,為了……

「聖女?」

(…… 茲茲…… 啪茲…… )

誰?啊、不,只是雜音…… 火焰的聲音。

……

不知為何,我不敢再想像彼海姆之行的理由,裏頭好像藏了些錯誤,某個難以挽回的致命缺憾。

依照古利古斯的指引,確實我確實正朝向城墻邁進。

喔?有酒。

(咕嚕…… )

——噗呸!竟然是酸的,真莫名其妙!

…… 但不死人本來就不需要攝取食物,老實說,我這麽作才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。可是我就是想要喝,郁悶的時候、開心的時候,不管任何時間,我都寧願自己永遠不要清醒;只是在人間的時候我沒這種想法,因為戰爭之人總是得避免自己松懈於和平,然而在羅德蘭的我卻急迫地渴求酒精的慰藉,就算一點點也好,能提供平靜與溫暖,壯大我萎縮的勇氣。只是就連這點小小的奢求都無法達成,這地方真是太可悲了。

森林就沒這種問題。森林裏幾乎什麽都有。有酒嗎?當然,他們用樹果釀酒!…… 現在想起來,黑森林真是個天堂。不像這裏,酒館裏別說是酒了,就連半滴水都沒有。

不過,盡管它的空無近乎悲慘,就連封存的酒也沒能幸存,但我感覺得到此處確實與最初我所見到場合不同,某方面而言,這個地方又特別的多彩多姿。它的墻間仿佛滲著油汙,地板因濕氣而嚴重腐朽,此地徘徊著奇異的臭味,是混合了劣質香料與腐敗的結果——古利古斯的看法是對的,這方向確實越來越接近了某個骯臟的地方,而那些惡魔也在此地徘徊…… 是的,我趕篤定,它們肯定有些關聯,至少怪物曾經拜訪此地,因為刺鼻的硫磺味在臭氣中揮之不去,那是非人的氣息……

(咚咑、咚咑…… 咚咑…… )

沒錯,事實如此,我真佩服那位魔法師竟然猜中一切。

隆隆的步伐聲在殘破的窗外徘徊,我趕緊躲在暗處,深怕又是一只駭人巨獸在那尋找糧食。當它接近時,我能感受得到對方的重量撼動了塵土——夾帶著硫磺與鐵銹的氣味,那東西就和許久之前的牛頭怪沒兩樣,它們是同一族的怪物…… 乃是黑騎士們沒有鏟除的魔鬼餘黨。

悄悄自隙縫一看,我察覺對方的形身碩壯而巨大,雖不如牛頭那般超乎想像,卻也足以叫人寒毛直豎;它頂著一顆有如枯骨的山羊頭,外頭的那只惡魔比起牛頭怪近似人類,但卻有人的特征、也保持著人的某種習性,不知是因天性使然抑或受人教導,它穿著一條破爛褲子遮蔽了半身,好像人類羞於赤裸一般,然而再怎麽像人類,也掩蓋不了那只靈活的蜥蜴尾巴、那顆怪異的腦袋,它始終是個怪物。

此時惡魔手上的兩把巨大柴刀不時與墻垣摩擦,那鈍重的金屬聲響仿佛在提醒我——盡可能避免和它正面沖突。想都別想,溜過去吧。

突然間,我註意到一只鑰匙在山羊頭的腰間晃動著。那到底是用來開啟哪個門鎖的呢?一只無智的巨大野獸又要鑰匙作什麽用呢?

正當我努力想解開這到謎團時——山羊頭發出低吼,那只惡魔的咆嘯中參雜著一點有如人語的聲音:「吼嗚——!嗚——!…… 泥仔- -!哪——!…… 。」

它在外頭來回探索,發紅的雙眼不時擡頭觀望。它的聲音在十呎之後反覆徘徊,接近又遠去、時快時慢,那只惡魔知道有個東西在附近,它感覺到我。它在戲弄我——人類,人類只是它的小玩具。

不,我殺死過牛頭、也殺死過石像鬼,它們都比你要高大強壯的多…… 你不值得我害怕。那我為什麽要躲著?

“因為你活著。你的勇氣不過只是死亡賜予的膽大妄為。”

沒錯,實際上我只是個膽小鬼。

“軟弱、無力。”

軟弱無力。

“愚蠢、無能。”

愚蠢無能。

“小小的人類……小小的失敗者。你,你想做什麽?你為何走上這條不歸路?”

我想要獲救…… 我…… 我想從惡夢中清醒。

“如你所願,罪人。”

你只是個幻影,你什麽都不懂!閉嘴、閉嘴!歐茲華德!

“呵呵呵呵……”

我很清醒,我從來沒像今天這麽清醒。不要多想,冷靜點,不死人,你不會死,你只是想要避免無謂的折損。這裏離篝火太遠了,我根本無法確定自己打完這場之後還能不能撐得下去。不死鎮到處都是活屍,這裏沒有太陽、沒有索拉爾,只要一不小心就會失去一切。

沒錯,不死人。不要理會那些聲音。冷靜。

山羊頭還在附近徘徊,它正在遠離。一陣子後,山羊頭又沿著原路回去了,腳步緩慢、沮喪,不時地還重覆著那人語——直到它的影子消失在轉角,低吼逐漸消失。

…… 呼…… 冷靜。沒事了。

拜托,就這樣繼續走,別回來。

(——咚咑、咚咑、咚咑、咚咑——!)

喔,我的戰神啊!你實在太過慷慨了!

(轟隆!——…… )

樂觀永遠無助於戰鬥的進行,我不該期待有任何僥幸。

(咻轟!——轟隆!…… )

但我還有些運氣。當山羊頭惡魔出手破壞墻垣時,我早已從另一扇破窗跳了出來。直沖腦門的恐懼讓我的視野萎縮、身軀麻痹,萬物停滯如冰,收入耳中的聲音只有我與我的心跳。

“來得及。”,我天真地想著。也許不會太天真,畢竟我占有速度優勢。然而當武器才從背上的劍架抽出來時,我的視線裏卻只見到一道紅光。是它的眼睛。

有多近?不對,我們隔得還遠——不,還不夠遠!

「…… !」猛然退了幾步後,我看見山羊頭的柴刀端頭染上了些許血液,它毫不費力地勾破了我的左上臂,深度直達筋骨,參差的傷痕坑洞因出力而綻開,順著肌理滑入掌間的血液是如此滑潤,我不自覺地再度使勁,深怕保命工具將會從手上滑脫。

山羊頭,你只想在那看著我恐懼嗎?

那只惡魔凝視著我,蒸騰的呼息從羊骨頭盔中滲出;它走動,緩慢而沈重,像災禍一般宣告著凡人的末日。下一刻,我勉強躲過了怪物的橫劈,它的兩把大柴刀削毀了半面墻壁、劍風吹動了沙土與水壇,緊接著一聲戰吼,是人語混合低俗的吠叫,隨後它恣意揮舞手中粗鈍的武器,逼得我無處可躲。

「嗚吼——!…… 離!開!…… 吼啊——!」

「如果你不介意,讓我們各走各的路吧!」我如此回答。

它不可能聽得懂,它愚蠢的野獸…… 然而此時此刻,我卻懷疑這個山羊頭惡魔有個主人,因此它才會留在這個沒有糧食的城鎮。那把鑰匙不是裝飾品,如果它是個被馴養的,那看守鑰匙肯定就是那只惡魔留在此地的原因。

——大刀一甩,地磚應聲粉碎。要怎麽樣才拿甩動這把八呎長的柴刀?它不合裏,那東西簡直就是塊大鐵板!

當那只牛頭惡魔揮舞斧頭時我沒半點疑慮,因為它跟它的大斧頭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…… 可是山羊頭的柴刀太接近人類了,刀的重量、刀刃的鋒利感,一切都過於具體…… 該死,醒醒、不死人,戰鬥吧!

趁這短暫的停滯。趁它還沒把刀收起來,我得發動攻勢、傾盡全力迎擊。然而餘光中又見到一道影子——第二把柴刀!

(鏘!)

它讓我無法放手一搏。山羊頭是恐懼之源…… 它是人類的天敵。想像中的天敵。現在只有一個方法能對付它……

…… 念頭一閃,我拋下大劍,趁空檔跳上了山羊頭的背上;我猜它因此感到倍受羞辱,一個小小的人類竟然把它當成了坐騎,可是我的野心不只如此,山羊頭!

跳吧,就像頭野馬一樣掙紮!

(砰!砰隆!…… 砰!砰隆當——!)

——唔嗚…… 很好,你這聰明的小家夥,想把我碾在墻上?但你身後的不速之客可不僅僅只是個人類,我是個不死人,就算斷氣了也不會松手…… 我早就死過了,你這愚蠢的東西!

看吶,我身上多的是武器!

「啊…… 啊——!喝啊!喝啊——!」你的脖子很堅固嗎?不是吧?我想也是!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你到底能挨上幾刀…… 羨慕嗎?這小家夥可是安德烈作的,要是你有機會也該請他打一把小短刀…… 一把!銳利的!小玩具!

(鏘啷!鏘啷!…… )

終於,那家夥下定決心舍棄了一只柴刀,看來它終於想通了…… 像只野獸吧,你沒資格拿人類的工具!卑賤的雜種,爪子才是你的武器!而我,我才有資格拿刀子,我才有資格割破你的喉嚨!

——哈哈哈!——嗚…… 逮住——頭、頭被抓住了…… 呵呵呵…… 被抓住了。

惡魔骯臟的爪手就攫住了我的頭,它的手掌好臭,充滿油臭與腐敗物的氣息。然而它正在使勁、想把我的頭給捏碎,但負傷的山羊頭已經逐漸失去了力氣,它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掙紮。

(…… 咚隆!)

…… 或把我像個垃圾一樣甩到地上。

呵呵呵、呵呵…… 我征服恐懼了。歐茲華德,你看見沒,我不是軟弱的人類,我是勝利者!——哈——哈哈哈哈——!

——而你,山羊頭,你呢?我聽見它氣喘如牛,破損的氣管發出殘缺的咻咻聲響。累了吧?我也是,我好累,如果能一直躺在看著天空…… 羅德蘭的天空觸手可及,可是它依然好遠…… 要怎麽做才能回去?

經過一番掙紮,我自垃圾堆中爬起,眼見勝利近在眼前,那只惡魔徒勞無功地想將破損的脖子給堵住,步伐搖搖欲墜,幾乎無法站直,但我不願冒險,至少再怎麽心急也得等原素瓶發揮功效才行。要一次解決。

山羊頭,我看到你憤怒的雙眼,你在忌妒眼前的不死人能受到火焰庇護嗎?——你很痛苦?是的,你應該要痛苦。

尋回大劍後,我口中學著野獸吼叫。這是在嘲笑那只惡魔、還是我早已深陷其中?——在意識尚未反應之前,這副身軀早已沖向敵人,以身為座、以劍為樁——剖開!

縱使讓惡水覆蓋我也不敢闔上雙眼,但這究竟是恐懼於他的窮鼠一擊、還是我早已嗜血成狂?故事中的英雄沐浴在龍血下而獲得不死之身,那已不容於天地的不死人沐浴在惡魔之血下又能獲得什麽?死亡的命運嗎?

(“…… 喝喝惡…… 泥…… 不濘…… 過…… ”)

晚安,小羊兒。

它癱倒一旁,我亦因此受其牽連、雙膝與地相抵。它的內臟仿佛的油汙將大劍糾纏其中,隨後,當我將武器拖出時,它們也因此從綻開的大洞中滑出;那些東西溫暖而黏稠,幾乎與焦油無異,它們淹過了我的腳踝,染黑了磚上稀薄的青苔。

「黑…… 黑先生。」

我聽到了他的聲音。「古利古斯,你還留在這?」

「是的…… 我想我迷路了,」魔法師說,「這一言難盡,朋友。」

如果他想繼續保住我不堪的尊嚴,那也罷。「很多事情不說出來也罷,朋友。」

「嗯、你…… 」古利古斯想了想,似乎覺得自己原本要說的話不恰當,於是接著改口說,「…… 我打算回祭祀場,請問你是否願意與我同行?」

「你不是迷路了嗎?」我取下了山羊頭腰間的鑰匙,稍稍撥開上頭的血汙,我看道上粗厚的匙身上刻著“盡頭”。如果這不是巧合,那麽我想那只山羊頭大概是被馴服的怪胎,用來保護鑰匙不讓神經病的搶走,或殺死所有可能從下水道裏跑出來的倒楣不死人;到底他們怎麽會想到把惡魔拿來當看門犬來用?真是群瘋子。

魔法師解釋道:「雖然我找不到原本的路,但我猜想在下水道附近應該也存著一條上水道的通路才對。既然目標差不多,不如我們一起尋找,這樣不是能更快一些嗎?」

我並沒有出聲肯定或反對古利古斯的提案,但是、很自然地,我們一前一後地走在了一塊,維持著近似同路人的關系,正如對方所言。我搞不懂他究竟是出自於關心還是便利才選擇了這種方法,不過我能理解那家夥並不出於任何惡意,他只是單純的優柔寡斷,讓疑慮與情感所左右…… 至少看起來是如此,畢竟我不相信一個帶著龍徽戒指的優等生會多沒主見。

鎮下的路途漫長,我們四處尋找方向,在廢墟與墻阻中打轉,直到我身上的血都幹了、頭發因臟而汙糾結成塊,終於,一座聳立的墻塔與一黑暗的小門展開在眼前,兩者面面相覷。一個往上,通往羅德蘭的藍天;一個往下,直達地獄邊緣。

聖女與聖徒

索爾隆德,古老如山巖、神聖似朝陽,它是洛伊德的寵愛之地,亦是人們的心之棟梁。

不過,被稱之為索爾隆德的土地何其廣大,直到亞斯特拉前還必須經過三個邦國,全境大小屬地無數,他們皆因主神的光輝而高揚旗幟;但當中只有白教之主所統領的城市才是真正的榮耀之地,坐落在豐饒平原上的它是如此高貴,不愧為信仰之都,不讓半點灰塵所汙染。

但就算是白教教國也無法洗去眾人的原罪,縱使它被傳頌的如何神聖、是何等博愛與睿智,那終究是人類所創造的團體,在薄紗下包裹的是一個無法言述的暧昧個體,既不善、也不惡,僅僅是群矮人齊聚,正邪真偽、無所不容。其中,有至善者以公理行事,為義而戰、伸出義人之手救無依無助者於恐懼;但也有不義者,圖己身之利、假借真理之名行的罪惡之實。

真者恒真、偽者恒偽,信仰也不過如此,再多的教義也觸及不了人類的本質,是煤渣就永遠不會是鉆石、是黃金就永遠不會是鉛條。

“惡龍死於英雄之劍,從此世間和平,”他說,“要真是如此,我可就要失業了。”

我躺在狹小的篷車內,雙眼盯著布棚上的星點破洞。車輪隆隆而走,細碎的咭嘎聲中混著馬蹄音,那是不知何時的白晝——我身上的傷口因震顫而發麻、四肢軟弱無力。那是索爾隆德與亞斯特拉戰役後的事情,流著弗雷米莫之血的我已死在浮卡雅的險地中,現在留在篷車上的只是個無名孤兒,未來將繼續與戰火共騎、應鼓聲而邁進;雖然所有曾屬原野的子孫都未曾忘記故土,但失去名諱的我們只能在邊緣徘徊,枯等夢醒時分。

或是死亡。

(“黑先生?黑先生?”)

古利古斯呼喚著我,當我醒來,只見那片恒久不變的青空等在前方。這裏是寂靜且溫暖的片刻角落:羅德蘭的傳火祭祀場,給歷劫者的虛無慰藉。

「老天爺——你果然沒死,我的恩人!」下一刻,魔法師的臉龐跑進了視野,那張清瘦的面容看起來依舊蒼白,好像縮起身子的貓頭鷹一樣,不一樣的是他身上多了些許汙漬,不知是油垢還是塵土,看起來似乎才搬過什麽臟東西一樣…… 唉,多諷刺啊。

我說:「真虧你能搬得動我。」

對方坐回了殘壁前的石塊,接著一臉心虛地回答:「不,大多路程都是你自己走的,我只是跟在後頭,一直到出了水道後才把你拉到了篝火這。 」

「真愚蠢,我為什麽要帶著你來祭祀場啊?而且我們不是在墻塔前就道別嗎?」我不禁皺起眉頭。

「不,先生,你一直走在前頭替我開路…… 無論如何,事實就是你一直在保護我,」古利古斯把手杖放在腿上,接著說,「雖然我不明白你的性格,然而我知道,你一定是個高貴的人。」

「嘿,你們!不安靜就滾蛋…… 篝火區可不是讓你們談情說愛用的!」突然,另一側傳來了一聲斥喝,仿佛即將沸騰的滾水。

藍衣戰士似乎依舊如此憂郁,就連發怒也這般不上不下,但說起話來倒是一如以往的諷刺。隔著篝火,我看見他不悅的容貌,那位戰士幾乎都要從坐位上跳起來了,然而他最後仍舊一臉苦悶地定在座位上,嘴巴嘀咕著一些埋怨話。他似乎在抱怨,抱怨為什麽這一陣子的人總是這麽多,屬於他的領域幾乎不覆存在,過往寧靜的好日子即將邁入盡頭——後來,藍衣戰士的嘴角微微上揚,我猜戰士終於從混亂中冷卻下來了,就跟他的為人一樣,既消極、又怠惰。

好詭異的家夥。

在我向古利古斯道謝並表明自己已無大礙後,那位魔法師便以避免沖突為由離開了篝火,另尋了一處安靜的場所靜思冥想。他就在往水道的懸崖路徑前,古利古斯似乎偏好那種那塊石臺與墻垣圍繞的小角落,盡管旁邊擺著一個掛著幹屍的古井,不過只要不去看,那地方肯定就要比藍衣戰士所在的地方還要讓人放松。這麽看來,就屬我臉皮比別人厚,但這也是事實,無論誰到了祭祀場都不願與藍衣戰士共處一地,唯獨我不願妥協,想多靠近火焰一點。

此時戰士盯著我,那副眼神就跟當初我第一次來到祭祀場一樣,然而這次帶有更多嘲笑、更多可悲與憐憫的成份在;而在我重新整頓行囊的途中,我這才發現自己真是臟透了,皮帶與腰包內外都沾上發臭的惡魔血,木箱因此發黑、元素瓶亦難逃藏垢的命運,此外,這件鎖子甲護腿也破爛不堪,近乎報廢。

那是我唯一的防具與衣著,要是不好好維護,就怕接下來我得裸體上陣了——在一陣徒勞地清理後,我又花了點靈魂去修補身上的裝備。羅德蘭什麽都怪,就連修理的方法都如此特殊,修補期間,我從來不缺材料,因為靠著靈魂,我能找回物品原本的樣貌,只是我仍得花費些許時間在補強上,然而光是如此就不知能省下多少功夫了。

「我離開很久了嗎?」我一邊修補,一點問著戰士一些無聊的問題。

起初他沒打算搭理,可是末約幾秒後,戰士突然開口回答:「還不夠久。」

「真不幸?對吧?」其實我一直覺得藍衣戰士的為人不壞。當然,這不壞的定義在於能夠溝通,至於好不好相處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
「活屍,你這陣子是不是存心找我碴?」他露出苦笑,並說:「每次你一離開,就會帶著奇怪的家夥回來…… 你就這麽想折磨我嗎?」

我告訴他:「火焰在上,我心中沒有任何懷恨與惡意。」

「哼哼…… 很好笑,」藍衣戰士朝我丟了塊石子,並以低沈至近乎虛無的語氣說:「高貴的大善人…… 你會後悔的,善良是毀滅的開端。」

「我不善良,戰士,」聽起來很奇怪,但我必須鄭重地說明:「我從來沒做過好事。」

戰士側眼一瞧,好像一點也不懷疑一樣。「好事,哼…… 也對,如果真的好,你還來這裏做什麽?」

我反問:「好人就不會來這裏嗎?」

「嗯?懷疑啊?會來這的都是些自私的笨蛋,再不然就是些無恥卑鄙的家夥…… 你說好人?你在這看到過任何好“人”嗎?要是真好,他們就不會、也不該站在這塊土地上…… 在這段期間你不也應該早就見識到了,羅德蘭不容許半點憐憫。看看你自己,你難道以為自己真的能碰上什麽好人嗎?」他握緊了雙手,然而並沒有流露更多的激動之情,仿佛只是在讀著某段斑駁的文字,是如此空虛且無力。突然,戰士直視著我,他問:「你看看你,到底殺了多少來到此地、受困此地的人,難道其中有任何無辜的善人嗎?要是他們是善,那我們又是什麽? 」

「這只是你的謬論,戰士。」我想向他介紹安德烈與索拉爾,如果要說好,他們肯定是個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,然而我卻有些猶豫,我不敢承認這種本質確實存在於羅德蘭;毋寧說,善與好本身就是件十分模糊的事情,按照戰士的論點,或許不只羅德蘭,就連整個人間都未曾出現過善人。但那只是偏見,我想告訴戰士,那不過只是他的固執…… 可是我就是說不出口,也許我也不相信他們的存在也說不定。

「我的謬論?哈哈,心虛了吧?」

算了,就讓他一次吧…… 畢竟,我又何必執著於這種事情?「你說是就是,朋友。」

不久後,我聽見高臺之後傳來一陣嘈雜,聽起來像是幾個活在在廢墟中散步一樣。隨著聲音越大,原來那是談論聲,似乎是在討論羅德蘭的狀況,當中有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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